无栈

生人渡,无归路,彼岸涂涂两生顾。

【巍澜】因缘线

『1』

      我,是一条因缘线。

       和被月下老人每天系来系去的那些个红线不同,他们掌的是姻缘,而我的诞生与延续,是因为——因缘。

       姻缘线大概不是每个人都有,有,最多也不过几条。可是我这么个因缘线,不管神仙妖魔鬼怪,凡生灵便是都有的。不仅有,而且多。成千上百的绕在身边,连看也很难看清,不过倒是很少有人能看见就是了。

        我实在说不上来我们最初的由来,只知道大概是与每个生灵的神魂牵连着,也有譬如天道譬如规则之类的加持着。

        上古时期的圣人们,如女娲神农,若是开了天眼,便能看到我们极为错综的绕在他们周身。但他们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似乎是有什么忌讳。那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小孩也从来不看,一看就是丝丝缕缕的缠成一团,嫌烦。

        我便是遭了那个小孩嫌弃的千万分之一的之一,我只是自他肩头魂火所生的那根因缘线中的一部分。

        这个最开始与我相看两厌的熊孩子叫昆仑,大荒封圣之后世人便尊称他一句昆仑君。熊孩子昆仑是在得到一只黑猫之后开始转性。我见着他与那只黑猫之间联起的因缘线日益坚结,光华流转。他也很难得的没有嫌烦,认真看了一眼这根因缘线,不知道他在那根线上看见了什么,是轮回因果,还是光阴长短。但从那以后,便渐渐开始有了后来大荒山主的样子了。可惜的是我那时还是年轻,很有几分欣喜且幼稚的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牵在一个熊孩子身上了,却从来没想到将来的另一端,会在一个更可怕的小孩子身边。

『2』

        我在他肩头安安稳稳待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那团魂火走下了昆仑之巅,在空中散作漫天光明灿烂的生的焰雨,坠入混沌的无边黑暗。那根自魂火所生的极为健硕却从无着落的因缘线也裂成了许多,散了满天,而我,很幸运的是其中最亮的一线。

        我掉在了大不敬之地最深的一团黑暗里,但奇怪的是,我竟然触不到那混沌漆黑的一团。我看着那片无形的黑暗在金色的魂火映照中慢慢成型,无数的撕咬,掠夺,杀戮在周围谐振回响,我在昆仑山上在难以计数的光阴里,似乎还没有看过这样深邃广阔的死亡。

        那片混沌中逐渐有了“人”的轮廓,我有点好奇它会长成什么模样。手脚都很修长,五观也渐渐都有了样子,但那只是看起来有了样子,其实现在它听不到,也看不到。我没想到昆仑会这么快来到这个地方,来到这个充斥了连“生命”都不配被称作的东西的地方。我上一刹那觉得昆仑的话应当是对的,因为我们能联结所有的生命。而且我知道这些生命都有一个共同的东西,那是我们联结的源头——世人把它称之为“魂魄”。这些在混沌中生长出来的东西,我触不到,它们没有魂魄。

        可就在此刻,我感觉到了它,我竟然可以绕在他的周围了。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但他听见了,听见了他和昆仑的第一份因果。

『3』

       我是随大荒山圣所生的因缘线,但我也只不过是随他而生的千千万万因缘线中的一个。天地有常而万物无常,没有看得见的始终,亦没有可止息的生灭,我已经看见了太多的同伴随时而生,又因势而灭。原本在魂火碎散的那一刻,我就看见无数的因缘线上金色的光芒逐渐黯淡,可当我绕在那个混沌中脱出的孩子身边,我又看见了金色的光华流转,那是我自己的颜色,看来,我将会牵起一份很奇妙的因缘。

       我身上的光忽明忽暗,因为这小鬼王大概不太辨得清方向,他离昆仑总是忽近忽远。他走到邓林的那一天,我突然能离他更近一点了。他在河边,有点局促不安,他也是知道,昆仑就要来了吗?

       邓林之后,我感到自己比之前不是坚实了一点点,大概几百年,或许几千年都不会消散了。

       离这孩子越近,我就越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很纯粹,也很危险。可我是因缘线,又有什么能让因缘线危险呢?只不过人心易变,或者是有谁真能搅个地覆天翻。想到这儿我终于惊出了一点儿不存在的冷汗,所幸有昆仑看顾着,否则这小鬼王还真要让天翻地覆。这让我几乎要怀疑,这些在小孩子的时候就很不得了的,莫非天生就有缘?

『4』

        在上古众神的身上,能够看到难以形容的,壮阔纷繁的因缘线。所以当他们陨落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断开了一道与彼此的连接,我能够听到每一根因缘线断裂之前低回的哀鸣和亿万生灵的灵魂源头细微的震颤。镇魂灯成的那一天,那些与我同源而生的因缘线断碎了大半,我透过时间的缝隙看着每一根寸寸崩碎,那是我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情绪,那种感觉近乎缱绻,是一种薄而坚韧的哀伤与留恋。因为我知道,他们永远消散于这天地间,又永远留存于这天地间。而我身上的光芒也随着他们,一起黯淡。

        我身上的光已经很暗,但我毕竟还在昆仑君的身上,可那一头却找不到小鬼王。我本来只能虚虚的绕在他的身边,他走得太快,我就跟不上了。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一会上天,一会入地。我已经费不动那个心思,干脆回到了最原始的样子,松松散散地等在昆仑的左肩。不管是多少天还是多少年,既然我依旧不散,他总归会再回到昆仑的身边。

        我偶尔还会看到那些和我一同落在这大不敬之地的其他因缘线,可我们当时分得太散,而他们大多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不过有一天那散得像漫天丝雨一样的因缘线,却被那个我想牵却没牵住的小鬼王,一根一根地收了起来。那些本细得快要看不见的因缘线开始渐渐合并,缠绕,成型,最终绑成了一段漂亮的缘结。而这段缘结还是和我融作了一处,融合在未生已死的功德古木旁边,在翩若惊鸿的一吻间。

『5』

        我随着昆仑在轮回中受了很多遍的洗练。轮回最是洗因缘,可我身上的光,却是越洗越明亮了。不过这又有什么稀奇呢,毕竟我是这世上唯一一根从大荒至今不断,而另一端还能牵上鬼族的因缘线。我仍旧牵不住他,但我已经能离他很近很近,近到能够听见他的心脏为那个在轮回中往复的神明每一次跳动的声音,那一身寂静的血液短暂奔涌的声音,似乎还有骨骼断裂与血肉撕裂的声音。我听了数千年这样轮回交错的声音,我似乎已经凝结到不再像是一根细细的线了。此时除了他亲手将我斩断,我已经再也不会消散了。

『6』

       可他竟然舍得真的将我斩断了。

『7』

        昆仑这一世的名字叫做赵云澜。他在轮回中换了无数个名字,可当初的小鬼王,现在的斩魂使,只换过一次名字,昆仑亲口替他换的——沈巍,巍巍高山,气量万千,是个好名字。

        所有的因缘线都牵着轮回的两端,可我偏偏牵着轮回之外的一端。沈巍在轮回之外站了数千年,我也就看着他在这无边的混沌黑暗之中孑孓独行了数千年。我牵着的似乎不是一段因缘,而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沈巍走尽了一路的坎坷沉浮,我知道这条路上不仅仅是孤寂,还有着无数的猜疑和算计。可他每一步都落得很稳,他固执地要把这条不可能的路走完,而路的尽头,站着赵云澜。

       他向来对自己孤绝狠绝,所以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能舍得下亲手将我斩断。在消散之前,我看见他从火光中对这世间投来的最后一眼,我突然知道什么叫心疼,他亲手斩断因缘线,是有多么的不情愿,却又甘愿。

『8』

        我已经碎得七七八八了,但昆仑到底没让我彻底消散。在大神木翠玉般的阴影中,我看见了一个宁静祥和的世间。我终于触到他新生的魂魄,纯粹而安然,我大概还有无尽的光阴,将自己修复得更加美好凝练,毕竟我这一头牵着沈巍,另一头牵着赵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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